九月四日.一九九六              天气:晴,有云

今天真倒霉。看见了不该看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遇到了不该遇到 的人。

本来还好好的,直到下午去Costco买东西。

我推着车子一行一行地逛,挑洗头水的时候远远看见Raymond 跟一个男人在买面包。我还很高兴,冲着他们挥手,跑过去同他们打 招呼。

我开始以为那是Raymond的兄弟。他们一式一样的高个子金头 发,要知道真正的金毛儿在湾区是稀有动物。那个男人极斯文,穿一 件套头毛衣,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

Raymond看到我有一秒钟的尴尬,随即又恢复自然。可我已经 看出了苗头。这种事儿很难讲的,他们并没有拉着手或是眉来眼去, 可有特殊关系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能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我马上 的反应是“shit”,我怎么这么笨。这种场面避都还怕来不及, 我居然还兴冲冲地往前凑。现在再闪开也已经太晚了。

Raymond并没有为我们做介绍,那个男孩子也识相地别过身子 。我只好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与Raymond寒喧。等他们走开 后,我才发现我手心里全是汗。要命,听说还有人特别喜欢捉奸,( 这算捉奸吧?),我就特怕类似场面;这还不关我事呢,我已经紧张 得声音发颤舌头打结,要真轮到我头上……不,我想都不敢想。

等我紧张够了,我开始替Vick不值。

Vick还被蒙在鼓里吧?前几天他们才庆祝的五周年纪念日。五年 啊,可不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据我所知,Vick非常重视这段感情 。他不止一次告诉我一个合拍的伴侣是多么难能可贵,他说在午夜梦 回的时候他曾为拥有这么一段可遇不可求的恋情感动得泪留满面并不 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越是懂得珍惜的人就越是注定要受到伤害的吧? 当初Vick放弃了在纽约发展的机会千里迢迢地跑到这个人生地不 熟的小镇来开酒馆,主要也还是为了近着在伯克莱执教的Raymo nd。

若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他俩都会出状况。Vick是个 找得到生活的艺术家,他的作品在日本渐渐受到欢迎;而Raymo nd是伯克莱加大海洋生物科的副教授,生活安定舒适。他俩捱苦的 日子已经过去;他不再是那个捧着画板被一家画廊踢去另一家、受尽 白眼的江湖杂耍,他亦不再是那个冬天里用不起暖气、被逼得在实验 室里过夜的穷学生。更重要的是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安定下来的—— 一个人先好了而另一个人追不上他脚步的情况可能是大多数患难情人 的致命伤,可对Vick和Raymond来说这根本是个不存在的 问题。他们两个都已过而立之年,少年人的轻浮跳鞑早已成为过去; 他们两个亦都各自经历过感情上的起伏得失,深知道一段和谐的感情 来之不易。照说现在应该是他们携手享受生活、品味爱情的时候了吧 ?咳!

能说什么呢?是否应该把一切不如意的事情通通推给命运?不然该赖 谁呢?生活吗?社会吗?Raymond正直、博学多才,Vick 敏锐、才华洋溢;两个都是极可爱的好人,可为什么这对可爱的好人 也要出毛病?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

我听到轻轻的噗地一声,接着我发现是泪水滴到了衣服上。他们一直 是我想像中的璧人,然而我的想像同所有的想像一样不切实际。我失 望,我悲哀。不知道是为Vick、为我自己、还是为一切变质了的 感情,我哭了,泪水泊泊而下。

回到家时我的眼睛还是红红的。莲子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也是木着 一张脸。见我回来,她像是想要说什么,看见我脸色不对又吞了回去 。我扭开电视,坐下来倒酒喝。莲子见怪不怪,也斟了一小杯,不出 声陪我看电视。我一杯接一杯,喝得差不多了回房睡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灰暗,我一时之间搞不明白到底是凌晨还是黄昏。看 看钟才知道是晚上八点,我口渴,出去找水喝。

客厅里没灯,莲子还躺在那儿,她在听音乐。我倒杯水,捧着头坐到 莲子旁边。

王靖雯在唱:九月天……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这歌词真可爱。我咕咕地笑。莲子踹我一脚,“神经病啊。”她骂。 可不是就快歇斯底理了。“我找不着Wade。”莲子说。语气平稳 ,也就是在诉说一件事实。我觉得很没劲,不出声。

真没意思。以前喝一轮可以睡一夜,现在喝得越多越睡不安稳。可不 睡觉怎么行呢?那人生更没意义了。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衣服,”我念,“惜爬满了虱子。”
“神经病。”莲子说。这回的语气是肯定的。
我拍拍她的腿,“绝对是。”我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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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sed Friday April 04, 1997 01:01 P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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